「轟～轟～轟」60年前的8月23日下午6點30分，第一發炮彈從廈門發射後，震驚世界的823炮戰就此爆發，金門在一夕之間被推上世界戰爭史的舞台。當時隸屬第九師師長郝柏村麾下第25團42炮連的阿兵哥曹永包，現年已85歲，如今回憶起這天宛如昨日，因為這天開始，阿兵哥連睡覺時都要精神緊繃，天天全副武裝戰備，令他難以忘懷。

當時中國人民解放軍集中廈門及鄰近沿海各型火砲342門，向金門地區炮火奇襲，展開地毯式濫射，頓時金門瀰漫在炮火煙硝中，牆倒屋毀，金門居民在慌亂中四處逃竄，在短短兩個小時內，中共對金門連續發射了約5萬7千5百發炮彈，在炮戰首日國軍傷亡人數達4百餘人，包括抗日名將吉星文等3名副司令都不幸罹難，當時在金門與美軍視察開會的國防部長俞大維也遭炮彈碎片擊中，幸運僅受輕傷。

金門823戰史館解說員陳芝敏指出，整個823炮戰可以分為兩個階段，第一個階段從8月23日開始打，打到10月5曰，實彈射擊44天，總共承受對岸發射超過47萬發炮彈，但金門反擊回去的只有他們尾數的7萬多發，直到美軍我軍8吋榴彈炮，打中廈門炮陣地，中共才說停火，進入第二階段為期20年的單打雙不打階段，這個階段中共共打了約50萬發的宣傳炮彈。

她指出，所謂的單打雙不打就是每個月的單數日打，雙數日不打，因廈門地勢較金門高，對岸的炮由高往下打，炮彈彈擊點密集分佈金門各地，連金門外海都炮擊範圍內，但金門發射的炮大都只落在對岸沿海，而這場戰爭金門人不算贏，中共也不算鸁，直到1978年中共與美國建交，才無聲無息結束這場戰爭。
 
炮擊開始20天後，炸彈飛進了曹永包駐守的碉堡，駐軍9人死了7人，傷亡十分慘烈，曹永包是唯二倖存者之一，但全身多處炸傷，傷勢嚴重，後送回台醫治4個月，才從死神手中逃過一劫。
 
現年85歲的曹永包說，共軍最常利用晚餐時間炮襲，所以外出搬晚餐要趁炮襲空檔，晚餐後碉堡內點煤油燈，當時戶外無電力可用，卻也實施燈火管制，軍車不能開燈，也不能點火，氣氛緊張，睡覺時更要打綁腿、繫上急救包，睡在炮陣地旁隨時準備應戰。
 
曹永包感嘆地說：「前線是生死關頭，真的不是開玩笑的」！他回想當年9月10日當天午後，共軍又開始炮襲，他和8名駐軍同僚在小金門一處碉堡備戰，一顆炮彈突然飛進碉堡炸開，7人被炸死，曹永包四肢、背部也被炸得血肉模糊，當場昏迷，與另一倖存者獲救至其他碉堡。
 
滿臉黑色火藥煙塵的曹永包，送至金門的國軍醫院後連眼睛都張不開，也不確定自己還能否活命，因為在醫院時，仍不時傳來炮擊聲。
 
由於曹永包傷勢嚴重，醫官判定需後送台灣醫治，與其他19名重傷士兵被用擔架運上軍機，但機艙門還沒關，共軍炮襲又來了，就這樣，這架機艙門來不及關的軍機急忙朝台北飛，直到降落松山機場，曹永包才稍微敢確信「可能有救了！」
 
曹永包當年結婚後還沒生小孩就赴前線當兵，退伍前2個月遇到823炮戰，後送回台在軍醫院住了4個月，但保密防諜的年代，返台後連妻子或其他家人都不知道，他也不敢多講，直到多年後才敢提起這段當年差點死在砲戰中的經歷。
 
退伍後回到彰化老家務農，曹永包是殷實的農夫，為了養育陸續出生的3女1子，除了種田，也種水果，閒暇之餘則和妻子去當泥水工，多賺點收入養家。不過，曹永包訪談中不一次的埋怨「也申請不到就養金，但其他阿兵哥很多人有申請到」，他強調自己生活也困苦，靠一雙手努力養大孩子。
 
出生在日治時代，國小時因日本發動戰爭失學，當兵時又遇到823炮戰，歷史的宿命讓曹永包一生歷經2次戰爭，他不禁感嘆「戰爭實在很恐怖，能和平真的很好、很幸福」，不過823炮戰並未對他的人生造成任何影響，這些年陸續有823炮戰組織成立，他仍淡然處之，「有找就會去」。
 
《蘋果》訪談間總是笑瞇瞇的曹永包，彷彿年紀只有60幾歲，仍充滿活力，他從櫥櫃中翻出珍藏一甲子的負傷證明書，也翻開當年四肢被炸傷所留的疤痕給《蘋果》看，右腳中指也被炸斷截掉一塊肉，後背上一塊突出處，則是當年開刀遺漏未取出的炮彈塊，如今照X光時醫師還會提醒「阿伯，你體內有東西內」。
 
念舊的曹永包說，823炮戰隔年中部87水災，他的退伍令被大水弄濕毀損，還去重新申請一張，看著這張退伍令，《蘋果》忍不住好奇問了一句「阿伯，你幾梯ㄟ」，曹永包笑著回答「我是陸軍第36梯次，我那時師長是郝柏村」。
 
曹永包說，他的階級只個阿兵哥，受傷時是一等兵，但因被炸傷，所以連升三級，負傷證明書上的階級變成中士一級，當時不少大官也到醫院探視他們這些傷兵，還獲得一枚刻有「精忠報國」的戒指，他保存至今。
 
曹永包說，孫子有的也都當過兵了，還有一個近日要去服役，但聽說役期只要下4個月，苦笑納悶「4個月是能當什麼兵」，但也告訴孫子當兵就是要守規矩，不管當多久都能平安退伍，由於現在已經是科技作戰，他自認也無法給國軍什麼建議，但鼓勵年輕人當兵一定要勇敢面對。
 
在國軍仍充斥學長學弟制的當今，這位陸軍36梯的大學長回憶，當年在金門沒有電、沒有水，洗澡要到民宅借古井，就在古井旁提水洗澡，有空檔就要去搬運木麻黃的樹苗栽種，生活困苦，但同僚間相處和睦，大家也都很有規矩，所以當兵2年他並不覺得格外艱辛或痛苦。
 
但身處前線，823炮戰後當時也不知還能否回台灣，也因戰地管制，炮戰後無法與家人書信，曹永包說當時「一切只能不要多想」，好好的備戰，只是沒想到他自己是炮兵，卻也成為炮擊受傷的一員，事後在醫院救治時才得知同碉堡死了7人，感嘆戰爭無情與恐怖。

30年前，當時金門仍是戰地管制，他應邀823紀念會去了金門一趟，當時仍是戰地模樣，「與當年戰爭時差不多」，但被軍車載送來去匆匆，也不能亂逛，直到近年去旅遊參觀，才發現金門已經完全不一樣了，有許多樓房，以前則只有三合院，而現在金門不只小三通，還通水了，更讓曹永包直呼「當年根本無法想像」。
 
從823炮戰的鬼門關真實地走了一回，曹永包更加珍惜生命，一生殷實務農，曾獲農會獎、示範農戶，與妻子結縭也一甲子，也曾獲頒金婚、鑽石婚。前年另獲總統蔡英文頒發「保衛台灣紀念章」一座，不過他的笑臉下，令人困惑彷彿未歷經823戰役，對他而言，似乎只是一段說給孫子聽的歷史故事。(俞泊霖、孫英哲、張哲偉／金門彰化報導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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